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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魔道】【曦澄】浮生缘(四)

有了这场风波,金凌回来后倒是听了劝,奋发起来勤加修行,也学着处理族中事务,忙得团团转,因此云梦江家便更像是个驿站。金凌难得过去一趟,连一晚上也不住,问个安说两句便称有事要走了,那心不在焉的样子惹得江澄火上浇油,恨不得拿缚灵索将他绑起来的好。金凌毕竟年轻,江澄怕他经验浅显受人利用钳制,有心想为他指点迷津出谋划策,然而这外甥似舅,也是个十分有骨气的,并不爱与他倾诉什么难处,只用一两句话敷衍过去,只把江澄憋得一肚子气。他毕竟是江家宗主,若是明面上太过搀和金家的事难免被人非议,所以也不便常去金家探望,只自己一个人干着急。

 

江澄心焦难抑,身边也无半个可以坦言心事的人,眼看金家的旁支远系们都对那宗主之位蠢蠢欲动起来,他便每日都琢磨着如何让金凌扬名立万,威慑众人。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,不久便来了个天赐良机。

 

据说狮虎岭不知怎么的,半年以来陆陆续续地便有人在附近失踪,起先只是一两个闲散路人不见也就罢了,近日有岭南周氏修仙世家一行七人于此地经过,竟就有六个有去无回,还剩一个,便是出来了也满嘴疯言疯语,神志不清,更别说述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。

 

周氏因此派了本门十五个青年才俊去营救打听失踪弟子,然而这十五个青年才俊意气风发地进去,却七歪八倒地出来,十个弟子抬着五具尸首铩羽而归。这十个弟子也伤势严重,不是这个断了腿,就是那个没了胳膊,一个比一个惨。稍微强点儿的只有一个本门修行最高的大师兄,也是此次行动的领头人,只是虽然身体并未伤筋动骨,却不知是被什么毁了容,原本一张清秀的脸自颧骨以下全变成了可怖的紫黑色。好在这几人神智清晰,众人一问之下,方知那作案元凶乃是潜藏在狮虎山的魅藤妖,那藤妖在暗处极难被发现,然一作案竟可发动漫山遍野的藤蔓包围缠绕,又带有毒液和幻术,是以去的人常常一不留神便腹背受敌,甚至一群人被一网打尽。

 

事已至此,岭南周氏堪称俊杰出挑的年轻一辈基本全军覆没,偌大一个威风门派再也不复当初。周宗主伤心欲绝,四处奔走求援,誓要铲平狮虎山,并放出话来,谁剿灭了元凶,便将周家绝学“迷仙踪”倾囊以授,并愿意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周若离嫁给那位英雄豪杰。

 

如此一来,狮虎山便成为这段时日修仙世家关注谈论的焦点。先不说能同时让七十二位防御状态的修仙弟子同时晕头转向的“迷仙踪”绝技如何神奇,就说那周若离,号称“岭南第一美人”,据说和传统的世家闺秀十分不同,她性格活泼爽利,洒脱不羁,常身穿一身火红罗衫踟蹰游玩于山水间,真真是灼如朝霞,明艳动人。见过她的人无一不对此女赞叹有加,并送上“火凤凰”之雅号。

 

江澄听了这些来龙去脉,心中一亮,区区一个藤妖,再厉害能怎的?这么多年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,不过是一介妖邪,根本不需介怀。然而,这传言越是沸沸扬扬引人瞩目,便越是能让金凌一战成名的大好机会。

 

他这边打算着,那边金家自然也得了消息。金凌想崭露头角证明自己之心其实也不在江澄之下,只不过一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,因是怕自己说了却做不到,更加丢人遭人嗤笑,所以才隐忍不发。

 

舅甥两人一拍即合,花了三天时间拟定计划准备周全,因怕被人抢了功劳,于是也不和其他世家打招呼,各自带了几位信得过的心腹弟子一同携手出发,直奔狮虎岭而去。

 

藤妖原本不可怕,坏就坏在这藤妖不仅成精作怪,还偶然得了一件仙家法宝,几乎快在这山中不声不响地修炼成仙,却终究由于心术不纯而入了妖魔道,因此是个比寻常妖物厉害地多的邪藤“仙”。由于修仙不成的怨念让这藤妖的毒汁分外污浊可怖,凡是一不留神被它渗入血液的人,很快便会从局部麻痹到全身,最后连手指也无法动弹,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渐渐腐化,沦为藤妖的盘中餐。也正因为此,许多周家的弟子不小心被藤妖的汁液腐蚀后,宁可匆忙挥剑自断手脚,也不能任由这毒素扩散到全身。

 

这一仗打地艰险万分,虽然舅甥二人齐心协力一举毁了藤妖隐藏的老巢,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。金凌浑身带伤,险些命丧魅藤妖的毒液之下,江澄也数次差点被藤妖斩之不竭的粗壮藤蔓绞杀,肋骨被勒地变形错位,在缠斗中皮肉更是被藤蔓的尖刺划得血迹斑斑,亏得蓝思追由于和金凌的传讯中断而担忧警醒,几番探查后求着蓝曦臣带人日夜兼程地赶过来援手,否则恐怕这对舅甥就要凶多吉少,后果不堪设想。

 

江澄简直豁出了老命才保住了金凌全须全羽,而自己的一条腿被那毒汁渗入骨肉,已经失去了知觉,被蓝曦臣用独家手法封住了他的腿部经脉止住了毒素扩散,并一路背下了山去。

 

短短数月之隔,竟又来到了云深不知处,而如今的江澄满身血污,披头散发,一脸沉郁灰败,和当时的凌厉气势完全判若两人。

 

据他所知,这毒液非同寻常。

 

后半辈子很可能是个残废。

 

身上到处都是细碎的伤口,衣服也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,这副样子,若是被魏无羡看到,不知道要被怎么嘲笑。罢了,这般鲁莽激进,还害了金凌,他不无懊悔地想。

 

意识恍惚起来,身体早已过分透支,进了云深不知处,江澄心头一松便陷入了昏迷。

 

再睁开眼时,看到的是蓝曦臣一张清俊的脸。

 

他环顾四周,嘴唇动了动正欲开口,只听对方善解人意道:“金凌身体目前已无大碍,被接回了金家养伤,你睡了三天三夜,他前两日一直守着,昨日见你呼吸渐渐平稳便被金家人催走了,叮嘱我等你醒了一定要即刻传给他消息。”

 

江澄这辈子最为挂心的也就是个金凌,得知对方安然无恙,才想起自己的伤势,他转了转眼珠,往下瞟去,右腿仍是没有任何知觉。蓝曦臣一手将他扶起,一手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边道:“你是想问腿伤的事?先喝点水润润喉咙,我慢慢跟你说。”

 

原来这藤妖之毒并非不可解,只是解药难寻。此毒素至阴至狠,需得找到赤火蟾以毒攻毒才能彻底拔出病根,否则以蓝家之能,纵是用了最好的珍贵药草,也只能解一时之急,止住毒素往上扩张不至侵入全身,却无法令腿伤恢复,行动自如。

 

江澄喝了点水,方觉嗓子干涩难当,沉默少许后缓缓开口道:“多谢蓝宗主援手救命之恩,江家一定铭记在心,来日必当厚报。”

 

“金蓝两家原本就有金兰之谊,我也是看着金凌贤侄长大的,救他责无旁贷、义不容辞,江宗主身为金凌的亲舅舅,同气连枝,又何必太过见外。援手是我蓝家分内之事,怎敢居功,还请江兄莫要再提。”蓝曦臣的一番话让江澄心中暖意融融,驱散了不少郁卒之感。

 

江澄尝试着运转灵力挪动右腿,然而费了半天力气却毫无起色,失落之情溢于言表,眉宇之间隐隐浮现几分黯然阴霾之色。

 

蓝曦臣见状忙安慰道:“此次狮虎岭之行,江宗主与金宗主一举灭敌,可谓大功一件,现在各大世家都对云梦江氏钦佩不已,而金宗主如此年纪就能奋勇当先、斩除妖邪,堪称少年英雄,在金家亦是声誉大振,被金家子弟奉为楷模。据说,那周家姑娘也放出话来要会一会金凌。”

 

江澄脸色稍霁,想了想摇头喑哑道:“此次并非尽是我二人之功,若不是蓝家及时援手,只怕我们早已……”

 

“江宗主何必如此自谦,蓝家只不过是尽力救人罢了,若是江宗主能快些痊愈,才算是功德一件,也好教金宗主安心。”蓝曦臣拍了拍对方的肩膀。

 

江澄道:“那不知方才曦臣兄所说的赤火蟾要往何处寻得?”

 

“赤火蟾虽说难觅踪迹,却也并非世间罕见,据可靠消息说有人半月前曾在秦岭见过此物,江兄放心,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已安排思追他们去寻了,若是顺利,七日左右便能返回。”

 

“曦臣兄如此费心,我——”江澄原以为这条腿短期内已经获救无望,却没想到事有转机,喜出望外的同时又感动于对方的仗义体贴,竟一时语塞。

 

 “江宗主若是不嫌弃云深不知处衣食鄙陋,便在这里安养如何?一则能方便思追他们若有讯息便可随时联络及时医治,二则由我蓝家代为照顾也好让金宗主放心。若是江宗主推辞,可是见外了。”蓝曦臣柔声道,一双如水双眸诚意满满,无半分虚假客套。

 

“这……”江澄蹙了眉头,住在别人地盘他原是一百个不愿意的,可是刚刚承了别人的大恩,竟一时不忍拒绝对方盛情,只得点头道:“曦臣兄美意在下却之不恭,那这段时日便有劳了。”

 

“江宗主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,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,随时差人告诉我便是。”蓝曦臣见对方精力不济,也不再叨扰,只微微一笑便回身离去。

 

待他行至门口时,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两个字:“谢谢。”

 

蓝曦臣知道这人是出了名的脸皮薄,此时不知心中是何等别扭,只身形一顿,便抬脚走了出去。

 

江澄心性高傲,何况在别人家里,更无法容忍被人看轻,刚恢复了一两分气力,便挣扎着爬下床,硬是一点点挪到书桌边开始处理家族里一封封传来的信件。

 

担心他无聊偶尔抽空过来的蓝曦臣看到他这副认真模样,不禁莞尔。

 

江宗主,真是个有趣的人啊。

 

又过了两天,金凌便从兰陵匆匆而至,一见到江澄行动不便的样子,喊了声“舅舅”眼圈便红了。

 

江澄嘴角一撇,脸上露出几分嫌弃,冷哼道:“啧,哭什么,我又死不了。”话虽如此说,仍紧紧抱住了扑在他怀里呜咽的金凌。

 

这是自观音庙事件以来,金凌第二次险些在他眼前丧命,也是他第二次发现自己真的会有保护不了对方的时候。然而,这种力不从心却是他最难以接受的事。

 

“呜,舅舅,对不起,是我拖累了你。”金凌红着双眼看着他,软软地认错。

 

“你永远不用说对不起。”江澄摇摇头,难得地柔和了声线,摸了摸他的头,“你长大了,有些事情需要自己面对,舅舅也会有照顾不了你的一天。”。

 

“江宗主所言甚是,金凌也渐渐长大了,所以,有些事情,需要自己面对。”蓝曦臣从门外施施然过来,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澄。

 

江澄何等聪颖,心念如电转般就明白了对方语中深意。

 

自己确实管得太多了,操心地太多了。

 

也许是因为对金凌的担心,也许是因为对他的不信任,所以处处忧心。

 

其实不用想得太多,放手让他自己去做,又有何不可。

 

金凌流着金江两族的血液,资质在同辈中已算佼佼,未必不能自己成就一番事业。

 

无非,是多走些弯路,多吃些亏罢了。

 

可是,这世上的路,哪有一帆风顺的?就说金江蓝三家,谁家又不是一路坎坷风雨兼程走过来的?

 

年轻人,多历练不是坏事。

 

自己再如何费心,管得了一时,管不了一世,他的路,终归要靠他自己走。

 

一瞬间江澄豁然开朗,萦绕在心中许久的焦躁烦闷一扫而空,只投向蓝曦臣一个感激的眼神。

 

江澄让金凌起身坐好,一字一句郑重道:“金凌,你听好,从今往后,我不会再过多插手你的事,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,自己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。若是哪天被我发现你做了什么违背道义良心的事情,可莫怪我翻脸不认人。”

 

“……”金凌怔了怔,听得舅舅终于说出不管自己的话,若是放在以往,不知该多欢呼雀跃,可现在却无半分兴奋之情,只是怅惘油然而生,然而他也是聪明人,片刻后便领悟过来,点点头正色道:“舅舅放心,我不会忘记的。”

 

“好孩子。”江澄嘴角微扬,这罕见之极的笑容竟让蓝曦臣和金凌都同时呆住了。

02 Jul 2016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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